清明前的雨丝缠着茶芽，把整座竹山笼在青雾里。杜仲将竹篾斗笠往下压了压，露水还是顺着蓑衣领口滑进后颈。他伸手掐断一枝乌牛早，芽尖上的白毫沾了雨珠，在指腹化作一滴温凉的泪。
山道传来窸窣声时，杜仲正在给百年老茶树系红绸。这些年总有人偷采他的明前茶，那些外乡人不懂，头春茶要等芽叶展到雀舌状才金贵。他屏息绕到坡后，却见个穿靛青布衫的姑娘蹲在茶树前，背上竹篓眼熟得很——分明是亡妻阿棠留下的缠枝莲纹茶篓。
"谁许你动我的茶篓？"杜仲的声音惊飞了茶垄间的白颈鸦。那姑娘转过头来，眉眼像浸在雨雾里的春山，额角有道月牙疤。杜仲心头突地一跳，二十年前阿棠被茶枝划伤的也是这个位置。
"邻村采茶女青梧。"姑娘指尖还沾着茶青，"见这茶篓挂在檐下生灰，可惜了上好的苦竹篾。"她忽然拈起片茶叶含进唇间，杜仲还未及呵斥，清越的哨音已破开雨幕。茶山深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应和，惊得杜仲倒退半步——这分明是阿棠独创的唤茶哨。
灶屋里的茶青在竹匾上吐着清香。杜仲盯着姑娘翻晾的手势，虎口处淡青胎记若隐若现。当年阿棠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："等囡囡学会用胎记测温，就把那半张茶方给她..."他猛地攥住姑娘手腕，茶青簌簌落在灶台。
"阿爹当年为何扔掉我？"青梧突然开口。铁锅里杀青的茶叶爆出细响，杜仲看见她解开衣襟，露出锁骨下方烫着的茶花纹——正是他亲手烙下的印记。二十年前的暴雨夜，接生婆说女娃带着茶毒活不过满月，他咬牙将襁褓塞进采茶船...原来阿棠留下的半张茶方，是要用女儿的血脉温养。
晨曦爬上茶灶时，青梧正在揉捻最后的茶团。她将茶汤推过来，杜仲望着盏中浮沉的银毫，忽然老泪纵横——茶雾勾出的正是阿棠最爱的双蝶戏花图。原来女儿把缺失的半张茶方补全了，用他教的手法，用阿棠留下的茶篓，炒出了这盏会说话的“春山雪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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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年02月01日
